記得那是初秋,空氣中已經有些涼意,樹梢的楓葉已漸被時光染黃。不過這正是孩子們高興的時候,因為這個季節最適合跳繩,適合酣暢淋漓的隨著節奏翻飛。
鄉下孩子的世界里,不需要夜以繼日的讓自己成為鉆石玩家,不需要去比較誰的芭比娃娃更漂亮,更不需要對游樂場投以羨慕的神色,這一切,遠不及一根跳繩來得有趣。我也渴望著擁有一根屬于自己的跳繩,但是我并沒有。
抱著一絲希望,我向外婆提出請求買一根跳繩,不出所料又大失所望遭到斷然拒絕。這時候,外公挺身而出說要幫我做一根跳繩。那一天,我們開始了"夢想計劃"。
原材料是從背簍上解下的綁帶,就是那種泥土顏色且帶著泥土氣息的麻繩,就連這還是外公瞞著外婆"偷"出來的,要知道在莊稼人的眼里,這好比命根子。跳繩的手柄也是天然取材,后山砍回來的小竹竿。一切準備就緒,外公開始把麻繩一圈又一圈地解開,抽出一部分以后又一圈又一圈的擰成一股繩兒,像是完成一件藝術品般嚴肅認真。我向這種浪費時間的行為表示抗議,但外公堅持認為小一點的繩才不會拿著累,才不會傷到我。不過,當時的我并沒有因他為此手已經磨得滲出血絲而感動,在我迫切焦急的等待中,這就是浪費時間。并且他還一遍又一遍地用刀削著竹竿,以至于我都感覺手柄光滑地會隨時掙脫我的手掌。
"好了!"
在經過大半天的煎熬等待下,外公得意地將他覺得已善完美的跳繩遞給我。只是,我并沒有馬上伸手去接。你知道那種滿懷期望卻當頭一棒的絕望感受吧。我所幻想的跳繩不是應該有著彩色的繩,舞動起來像是劃過的彩虹,它也應該有著一對塑料的帶著綿軟泡沫的手柄,拿在手上溫暖而舒適。這灰暗的帶著些泥巴的,連兩個手柄顏色都不一樣的東西,能叫跳繩嗎?
果不其然,我遭到了來自擁有著夢想中的跳繩的小伙伴的嘲笑。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自然是要發泄的,這一切都由那根無辜的卻是罪魁禍首的跳繩承擔。我將它扔進了燃燒的桔梗堆,像一件垃圾一樣急于脫手。我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它在熊熊烈火中掙扎著痛苦的向我求救,我也裝作聽不到那噼噼啪啪的哭泣的聲音,決然地離開,如解決心頭之恨一般。
我用僅存的理性想象著外公知道后的情景,他眼睛瞪得像死魚眼一樣丑陋且目露兇光,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像是殘殺中國人的日本鬼子那般殘暴。然而,外公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沒有謾罵,甚至都沒有表情,驚訝地讓我完全忽視了他那被歲月劃傷得滿目瘡痍的眼里有些東西閃過。
記憶真的是個殘忍的東西,它殘忍的讓你沉浸在那些美好的卻已逝去的曾經,殘忍的讓你想起那些不堪的負罪累累的時光,讓我每當想起這件事便覺悔恨,卻無能為力。外公已經不在了,當我能感受到雙手會疼,雙眼會哭,心會痛,我能感受到如同自己被扔進火堆里煎熬著,哀嚎著的時候。在我甚至都來不及懺悔,來不及親吻那布滿血絲的雙手,來不及拭去那滄桑的眼中的淚,來不及說一聲對不起,說一聲我愛你的時候,已經離去。像那一條被我扔進火堆里的跳繩一般,化為灰燼,化為塵土,化為云煙,化在我無能為力的曾經,飄向比遠方更遠的我找不到了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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